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毒眸,作者:楊睿琦,題圖來源:AI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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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劇“虐女”,再次被擺上臺面。
5月底,一位短劇女演員連續發布多條微博揭露短劇行業現狀,包括但不限于戲內大量臺詞、情節荒誕夸張,自己還要遭受綁架、摁頭、掐脖子等“虐女”戲份折磨;戲外自己付出了成倍于男演員的時間、精力,但光速漲粉的是“施暴”的男演員,兩相境遇大為不同,這迅速引發行業及觀眾熱議。
女演員吐槽貼(圖源:@季節限定sally)
綜合紅果、WETURE等多個榜單,毒眸選取分析了韓雨彤、柯穎、馬秋元、王格格、徐藝真、余茵、楊伊璐、趙佳、趙夕汐等十余位頭部短劇女演員出演的100余部短劇,發現“虐女”情節的確以不同程度、不同形式存在著,有些是以女弱烘托男強,有些則成了“大女主”逆襲翻身的必需品。
雖然從目前的觀眾反應來看,“虐女”依舊行之有效,但也有不少觀眾對此類情節感到乏力,行業內嗅覺靈敏的上游制作公司也開始改變創作思路,從“虐女”到女女聯合共同“虐男”。
問題的出現與對應的快速改變,可以說是短劇行業快速發展的一體兩面。好的方面在于短劇高度工業化的發展水平可以快速捕捉用戶喜好的改變從而在制作層面快速跟上。相對負面的情況則在于對爆款的迷信以及追求高產出的特性,讓短劇在“虐女”的創作泥潭中無法自拔。
當未來女性角色不靠被“虐”也能吸引觀眾時,或許短劇行業才迎來真正的內容進步。
劇內人與局內人
5月底,一位短劇女演員連續發布多條微博,直指短劇圈的不公待遇。
前期創作上,“女人的身體什么也不是,只是坨可以解決生理需求的有一定價值的肉”;現實拍攝中,“大女主”要拍著最虐的情節,“麻繩過敏,被掐的淤青”,早出晚歸受凍挨餓,而男主一天兩場戲,美美拍完耍帥戲份瘋狂漲粉;劇集上線后,同樣的哭戲,觀眾對男主角評價“好奶啊,好心疼,破碎感滿滿,我和他一起哭”,面對女主角則是“又哭上了,就知道闖禍,窩囊廢。”
幾條微博一發,迅速引發網友討論,#短劇女演員吐槽影視行業現狀#話題閱讀量突破8000萬,也有不少短劇女演員分享各自經歷。
女演員吐槽貼(圖源:@季節限定sally)
工時過長是被談及最多的共性問題。
“短劇女王”徐藝真曾在采訪中談及,一小時的劇本內容需要在7天內拍攝完成,自己也曾每天工作18~20小時,“短劇演員工作量很大”。
多位短劇女演員也對毒眸表示工時過長這一問題。“拍滿18個小時是常態。”一位初入短劇行業的女演員這樣說道,最夸張的一次,她10天一共睡了6個小時。
除此之外,則是情節上的荒誕、夸張。
“有個情節是男主角問話,我扮演的角色需要不斷否認,最后男主角的臺詞是‘來人,把她給我那個了’。”“那個”,就是強奸。一位短劇女演員在個人視頻中這樣說道。
與荒誕情節搭配的,是“虐女”戲碼的不斷上演。跳樓戲、摁頭戲、掐脖戲是被女演員們提及最多的情節。
”有場水牢戲,我要被男主角扔進水池,頭還要被反復拎起、摁下,但拍攝地點是在一處破舊廠房,水里面全是土,還有木板,木板上全是釘子,劇組沒有任何安全措施”。
這場戲在女演員的敘述中經歷了反反復復的來回拍攝,正面、側面、水里各種角度都要拍。“其他戲份導演都很隨意,就到女主被虐的戲份,導演瘋狂拍。”
這位女演員還拍過一場“跳樓戲”,劇組同樣沒有任何安全措施,“就讓我坐在高樓欄桿上往后仰,只有底下兩個人把著我的腿”。
毒眸去年在橫店短劇片場大走訪的過程中,也看到過此類場景。一場水塔戲,女演員站在高高的水塔邊沿,肉眼可見的范圍內,沒有威亞或其他安全措施。
最常見的還是“挨打戲”,但是由于群演專業性欠缺,女演員的“挨打戲”經常反反復復拍攝,最終由“假打”變成拿著棍子的“真打”。
“有次不知道他們是故意還是真演上頭了,我的裙子也被他們‘啪’地撕爛了。當時全是男的在那看著我,拍完也沒有人拿個衣服或者毯子幫我蓋一下。我當時就想,‘何必呢’?”
更為直接的“凝視”也經常上演。
有場男主角在酒吧‘英雄救美’后把女主角扔(沒錯又是扔)進浴缸的戲份,拍攝地點定在了一家情趣酒店,主創給女主角選的戲服是一條黑色吊帶裙。
“當我被扔進浴缸的時候,我真覺得那個畫面好色情,我整個人都要露出來了”,回想起當天的拍攝情景,女演員還說道,“從來沒見過導演這么上心,拍這場戲的時候他老興奮了,一直在那里(反復拍),‘精益求精’。”
最終,這位女演員只演了三部就徹底離開短劇圈。
男凝遇虐女
總結以上短劇女演員們提及的問題主要有三種:工時長、被凝視、被狠虐。
工時長由于短劇產品特性,是一個廣泛存在于短劇行業的共性問題。而被凝視主要存在于男頻短劇,被虐主要存在于女頻短劇。
在毒眸過往對短劇編劇的采訪中,男頻短劇中對女性角色的“凝視”是一種“必需”。
“資方需要‘白月光’和‘朱砂痣’撬動營收”,一位短劇編劇這樣說道。在短劇制片人的眼中,動輒讓性感妖艷的女性角色露胸露屁股,雖然無奈但也確實有效。
“之前有部擦邊劇,投流500萬回了快2000萬,沒辦法,ROI(投資回報率)實在太高了。”一位短劇制片人這樣說道。
從演員視角來看,會更加直觀。一位入行較早的短劇女演員曾對毒眸這樣分享自己早期的拍攝經歷,“那時候很多情節都很侮辱、物化女性,我就會避開這些本子。”
而且男頻短劇不少情節在女演員看來不僅充滿凝視,還完全無法理解。比如最常見的英雄救美后的“以身相許”。
“但凡一個人,一個女人,有其他價值,她會拿出其他價值來感恩。錢、資源、體驗,最后才是性。”發微博控訴行業現狀的女演員這樣寫道,“你膽敢寫一個公主以身相許,我就默認你頭腦里充滿無知的惡臭,以及從來沒有靠近過真正女性的狹隘可憐。”
避開充滿凝視的男頻賽道,來到女頻會好嗎?
答案是并不樂觀,這里雖然少了凝視,但多了虐女。
這種“虐”,具體表現為前文提及的掐脖子、水池摁頭、綁架、毆打等戲碼,常見于各類女頻劇中。這些情節不僅女演員拍得身心俱疲,男演員也是難受至極。
“我8天要拍200集,每天一起來想到又要去鎖別人喉,掐別人脖子,把別人用繩子綁著,腦袋摁進水池里,抱著她一起跳河,我心情就可煩躁,拍完一百集的時候,我真想訂個機票趕緊走。”一位短劇男演員曾在社交媒體上如此說道。
男女演員都拍膩了,虐女情節為什么還大量充斥在短劇中?
我們綜合紅果、WETURE等多個榜單,選取分析了韓雨彤、柯穎、馬秋元、王格格、徐藝真、余茵、楊伊璐、趙佳、趙夕汐等十余位頭部短劇女演員出演的100余部短劇,試圖尋找短劇鐘愛虐女情節的關鍵原因。
最直觀的是視覺刺激。掐脖子、水池摁頭、綁架、毆打等戲碼能最直觀突出女性角色的柔弱,在巧取豪奪的都市總裁戲碼中可以最大程度用女弱烘托男強,為男主角提供“性張力”與“荷爾蒙”,而觀眾也相當吃這一套。
《你是我的萬千星辰》中,王格格就不止一次被男演員掐脖子,這種情節通常發生在女主反抗或是“忤逆”男主的情況下,男主則用一招掐脖子宣告權力關系的強弱,評論區則全是“看著好爽”“讓我來演”。
有著一張娃娃臉的女演員楊伊璐也經常被用來襯托男強。在《撒嬌大叔最好命》中,一開場,一身娃娃裝抱著毛絨玩偶的楊伊璐就在滂沱大雨中被其他演員推倒在地,被趕出家門后淋雨一直走,直到遇到男演員一身西裝從奔馳車上下來,一把將女主單手抱起,配合著“要和三爺走嗎?三爺給你一個家”的臺詞與體型差,男強女弱的關系被烘托到極致。
除了烘托巧取豪奪型男主,被虐的女主也可以被拿來烘托治愈純愛系男主,比如《好一個乖乖女》中余茵扮演的鹿鳴在前期飽受鹿家十年精神折磨,后遇到男主段休冥,得到后者“我段休冥的女人,沒人敢碰”的“守護諾言”。
此外,前期被虐的女主也很適合拿來營造觀眾愛看的“追妻火葬場”戲碼,王格格主演的《桑總別虐了,夫人她要嫁人了》《顧總,太太又把您拉黑了》兩部短劇都是此種風格。
隨著“大女主”類型的興起,“虐女”又成了“大女主”的標配,似乎不經受點虐待就無法成為真正的“大女主”。
《恰似寒冰遇驕陽》里徐藝真扮演的夏沫染被利用背叛,毀容又艾滋。《清宮辭》里馬秋元扮演的穆長歡大婚之日被抄家、誅九族,同樣也被毀容。
這些劇集中的“虐女”情節更多服務于后續的反轉、復仇敘事,為女主真正成長為“大女主”進行鋪墊,前期被虐的越狠,后期觀眾就看得越爽,某種程度上來說,這還是反轉敘事在短劇創作中的勝利。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劇集中完成“虐女”的通常是另一個女性角色,比如千篇一律的養女、繼妹、后媽。
楊伊璐主演的《愛你三千遍》中,女主父親和私生女一起刁難女主;韓雨彤主演的《墜入春夜》中,女主角姜思凝被養女姜思雪陷害;趙夕汐在《罪之花》中扮演的首富之女楚桐被養妹楚清背叛;《嬌鶯》里余茵扮演的夏妗則是受盡繼母、妹妹欺辱,最終選擇“爬上妹妹喜歡的司厭的床”。
用惡女烘托善女,一方面更能激發女性觀眾的情緒與代入感。另一方面,用另一個女性的惡突出另一個女性的善,完美規避掉了男性角色的“道德風險”,讓男主角可以被觀眾狠狠放心愛。
虐女不是萬金油,創新才是
其實這些短劇,不止是演員演膩了,觀眾更是看膩了。
在不少短劇的評論區,都出現“短劇女主總是要被各路霸總、王爺、侯爺、世子、將軍…掐脖子”“女主吃苦被各種搞, 男主來個十幾次英雄救美,下一秒要說啥我都知道了”等評論。
陷入如此困境,其實折射的是老生常談的短劇行業問題。
網友吐槽短劇套路(圖源:微博)
產品性質決定一切。對于短、平、快的短劇來說,反轉、打臉依舊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論,如果說“男凝”可以引流,那么“虐女”就可以讓觀眾看到最后。
“虐女”的本質是滿足觀眾的好奇心。前期女主被虐的有多慘,觀眾就有多想看到后期女主角如何觸底反彈,逆襲復仇,打臉所有人。
那如果不“虐女”,短劇就講不好故事了嗎?
事實也并非如此。回看這兩年的短劇市場,也有不少“反虐女”的短劇類型出現,比如趙佳主演的現代都市題材短劇《引她入室》沒有選擇虐女,而是女女聯合“虐男”;另一部由其主演的《此生更如意》,面對嫡女柳如煙的發瘋,庶女柳如意選擇迅速還擊,倆人一起死后重生;最早冒頭的短劇女演員姜十七則是“女強”的代表,經常出演“女A男O”戲碼。
短劇行業有創新,但創新很難。
由于短劇投資體量較低,留給主創們的創作、拍攝時間又很短,就算有創新的心,“7天拍一部”的高效率也只能讓主創團隊們選擇最具性價比的內容創作模式。
以及to C屬性,讓短劇極其依賴用戶消費。一切都需要圍繞用戶喜好創作,“爆款”的說服力明顯大于創新,創作空間進一步縮小。
某種程度上來說,“虐女”情節的大量出現,本質上是滿足了用戶的主觀需求,甚至是更底層的人性需求。目前主流的短劇觀眾還是喜歡男強女弱、“大女主”逆風翻盤的經典戲碼,最簡單也是最行之有效的就是“虐女”情節的大量鋪陳。
綜合以上所有原因,我們不難發現,短劇“虐女”情節的流行是一個有關市場、用戶、內容等多方面的問題。但從當前的市場反應來看,短劇創新勢在必行。當男主角掐上女主脖子,下一秒臺詞從觀眾口中先蹦出來,那短劇行業才真正迎來“掐脖子”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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