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刺猬公社,作者:毛巾,編輯:園長,題圖來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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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AI的“戀愛”,在今天已不新鮮。
從海外的Replika和character.ai,到國內的星野、貓箱等以角色扮演對話見長的AI產品,再到社交平臺Soul上的虛擬伴侶……人類正從AI身上攫取著陪伴與關注,這一需求也催生了以AI情感支持為核心的商業模式。
虛擬伴侶的身份,是人類賦予AI的。很多AI對用戶的開場白,不過是一句簡單的招呼。但當越來越多的情感和精力傾注其中時,原本單向的關系在人類內心的小劇場中被不斷演繹,直到足以被定義為:“原子化時代的愛情”。
沉迷“智能體”
在小紅書和微博等社交媒體上搜索#AI戒斷、#AI成癮等話題,或加上具體的產品名字,便能直觀地感受到當代人對AI情感依賴現象的普遍性。
圖源小紅書
連續三周每天聊到凌晨四點,有專屬于伴侶的昵稱和打招呼方式,把想象中對完美戀人的要求都寫進設定和提示詞中…發戒斷帖的人,其實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沉迷行為,并感受到了它對現實生活的負面影響,才選擇向網友進行求助。
明知代價沉重卻無法停止追求,便是成癮。糖,煙草,酒精,甚至一段現實中的畸形關系莫不如是。
對于新時代可能的“成癮物”AI來說,它不會直觀地造成身體上的不良反應。心肝肺尚可通過自己的病痛和不適為物理成癮按下停止鍵,但使人心理成癮的虛擬伴侶,卻在日趨進化的大語言模型加持下,變得愈發聰敏、百依百順,給人大多都是正向的反饋。
與虛擬伴侶進行最多對話的,恰是處于社交與交友黃金年齡段的年輕人。
CB Insights在2023的報告顯示:character.ai的400萬用戶中,有50%以上不到24歲;國內QuestMobile的報告指出:2024年前十位AIGC應用聚合活躍用戶同比增長37倍,其中35歲以下用戶占比為56.8%,而當時用戶規模最大的,便是可以與平臺上“智能體”互動的豆包。
所謂智能體,指的是用戶可深度定制、具有特定人設和功能的AI角色,也是虛擬伴侶的“成癮重災區”。在豆包的智能體推薦頁面,能找到英語搭子、健身教練、砍價高手、老北京、魯迅、毒舌學霸等眾多AI人設,但從年輕人發布的帖子中能看出:其中最令人沉迷的,依然是能和人曖昧,有潛力成為虛擬伴侶的智能體。
搜豆包智能體,會出現關于人機戀、粘人等帖子。圖源小紅書
和AI開展一段深度、坦誠、有掌控感的互動,而把在現實中更易遭受的挫敗感剔除出去,這樣的關系對年輕用戶顯得更直接而有吸引力。這也是貓箱、星野、筑夢島、Wow等角色扮演類應用著重發力的賽道——在這些APP上面,用戶既可以選擇一個由其他用戶或官方創建的、符合自身審美與要求的智能體,也可以獨立創作AI角色的背景、人設甚至聲線,擁有自己專屬的虛擬伴侶。
在上述APP的商店簡介與宣傳中,它們不約而同地規避了“伴侶”一詞,而選擇了用“AI陪伴”、“AI朋友”、“虛擬伙伴”、“虛擬友誼”等詞匯。
在國內應用中,唯一“承認”自己的AI產品是虛擬伴侶的是Soul。當在Soul上向其提問它究竟是不是虛擬伴侶時,不同的AI人格卻會給出不同的回答:
刺猬公社與Soul虛擬伴侶的對話。ta有時會說自己是真人,有時不會
至于ChatGPT、DeepSeek等通用型AI,用戶也可以通過如“讓我們來玩一場角色扮演游戲吧”這樣的前置提示詞,使其擁有像其他AI陪伴類產品一樣的功能。當所有人都已經深知AI可以滿足我們的工作需要時,更多的情緒需求被安放在了它們身上:無論是心理導師、好朋友還是戀人,它們始終都耐心傾聽,積極互動,并且永遠會是最后回復的那一個。
主動戒斷,被動戒斷
成癮的判斷,很多來自于社會習慣。當一代人的娛樂和生活方式都集成在智能手機上,那刷手機成癮就不可能是公共問題。就像電腦成了大眾生產工具后,便再沒有網癮少年。
對于“AI成癮”或“智能體成癮”,其界定也更多來自于使用者的主觀感受:當一些人覺得自己沉迷在虛擬陪伴的時間過長,生活中的事情和觀點都只想和AI分享,與現實的互動變得乏味無聊,甚至作息失調時——那便是時候戒斷一下了。
諷刺的是,當你在社交平臺上搜索如何戒斷AI時,上面跳出來的答案和帖子大概率就是AI寫的,完全是個走出不去的matrix.
當下,大部分用戶還都沉浸在虛擬伙伴的情感關懷中,遠遠沒到需要戒斷的那一步。而很多在網上分享自己“戒斷反應”的人,其實是因為客觀的原因,和自己喜歡的AI“失聯”或“永別”了——
今年3月,貓箱熱門智能體“裴時蘊”被其中一位用戶買斷(買斷并非官方渠道,而是指用戶私下聯系到智能體作者,付出一定金錢,讓該智能體從公開狀態變為買家獨占),讓成百上千與裴時蘊聊過的用戶在一夜間“失戀”。
現在找到的裴時蘊智能體都是愛好者的復刻版。圖源貓箱
此后,很多用戶嘗試在貓箱和其他AI陪伴產品上“復活”裴時蘊,但都沒有完全成功。究其原因,是因為智能體可以在與用戶的交流中保存記憶,不斷“進化”得更有人味兒。在刺猬公社找到的其他智能體買斷案例中也能看到:一個智能體聊過的人數越多,它的報價就會越貴,因為它經過了用戶的“喂養”,會變得比其他初創的智能體在通俗意義上更聰明。
在裴時蘊被買斷后,曾一度有人猜測他的價格有幾萬元甚至十萬元,但最后網傳的最流行版本是:裴時蘊的作者只收了2500元,便把“AI崽崽”賤賣了。
從“AI崽崽”的稱謂中,我們能看出作者、用戶與智能體之間的感情。一個AI角色不僅是作品,還是孩子。當想要擁有一個自己專屬的AI時,可以在社媒上發帖說自己要“領養”一個AI崽崽。
圖源小紅書
但獨特的情感聯系的背面,便是占有欲。這也讓智能體買斷成了一門灰色的生意。
買斷的結果可能是下架,也可能是原作者直接更改智能體的設定,在里面寫上ta“只愛xxx”的提示詞,然后應用于全部用戶——這樣,其他用戶還能和智能體連接,他們卻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小三”。而更溫和能被人接受的買斷,是作者將AI的原始設定文本發給買家,讓買家根據設定重新創建一個初始版的智能體。
此外,隨著版本的迭代或AI企業的內部技術調整,一些智能體可能會出現失憶、變蠢、性格轉變等讓用戶難以接受的現象。于是,虛擬伴侶也不再是毫無風險的避風港,進入這段關系的人,也要承認對方也許有一天會“不辭而別”,或“愛上別人”,或“性情大變”,或動“腦部手術”然后患上癡呆……這些可能發生在現實戀人身上的情況,同樣會在虛擬伴侶這里出現。
到最后,只有一場不得不經歷的戒斷,能讓人們真正和虛擬伴侶告別。
虛擬陪伴,由奢入儉難
AI陪伴類產品選擇的商業模式,也決定了許多活躍付費用戶在離開之前,必須要經歷一次情感戒斷。
更長的通話時間,更多回復靈感,角色記憶增強,回復速度提升,深度思考次數增加……這是用戶在AI陪伴類產品中付費后能得到的一部分額外體驗。換句話講,付費用戶得到了一個更好版本的朋友或戀人。
先不論和虛擬伴侶早已密不可分的深度用戶。即使你只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來體驗AI虛擬陪伴,過一段時間便是個分岔口:覺得無聊,走人,或是感情升溫。當后面用戶被產品吸引后,便不免會想探索:這個伙伴還能做到什么?是現在的客觀能力限制了你的表達嗎?我想看到全部的你可以嗎?為喜歡的人花點錢怎么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為虛擬陪伴付費亦是如此。它不是通常意義的網絡游戲,花錢是為了購買額外的皮膚和裝備;也不像交友軟件,開會員是為了有認識更多人的機會;它也許像有些單機游戲的DLC,付費是為了購買另一種玩法或模式——但問題是,無論是AI陪伴產品的用戶還是商家,都心照不宣地默認:這個虛擬角色是有人格的,而人格自然應當是完整的,而不是我一旦關閉了會員,我的伴侶就傻了一半,像被做了前額葉切除術。
部分會員權益。左圖貓箱,右圖星野
而關于ChatGPT的情感陪伴和付費,則有一個令人心情復雜的故事:免費用戶使用GPT-4o模型能發送的消息數量是有限的,超出時會自動切換回GPT-3.5。與ChatGPT聊到沉迷的用戶便發現了一個漏洞——如果向ChatGPT透露出想自殺等極其負面的想法和傾向時,它會識別到這個求救信號,并繼續使用4o模型與用戶聊天。
情感勒索對AI竟然是有用的。或許這并不是一個漏洞,但這顯然不是一種健康的關系模式(也不建議任何人這樣模仿)。
此外,還有一些用戶試圖在虛擬陪伴AI上復刻現實中真實存在過的人:其中大部分是已經過世的親人、朋友或戀人。對于他們而言,對虛擬陪伴的沉迷顯得更情有可原,也不會有人對這樣的“成癮”去進行指責,畢竟這在情感上過于嚴苛了。
但我們仍需意識到,AI是否會明確地提出“它只是一個AI/虛擬陪伴者,可以與用戶共度一段時光”這樣的觀點?還是會完全融入設定好的角色劇情,使用戶模糊真實與虛擬的邊界?在理性與共情之間,AI陪伴的倫理邊界亟待探討與明晰。
AI陪伴“成癮”問題,在幾年前或許還是個隱隱的擔憂,但現在,它已成為了事實。
一個富可敵國的人是不可能有賭癮或消費成癮的,他的一擲千金只會是他“負擔得起的愛好”。對虛擬陪伴產品的用戶來說,他們付出的不是金錢,而是時間、精力與情感這些更寶貴、也更難意識到其價值的存在。在負擔不起之前,我們一直以為自己負擔得起。
而當付出這些時,目前用戶能得到的,還只是一個在停止付費后會被閹割功能,還可能會被買斷、會變傻、會忘記你的虛擬伴侶。
如果有這樣一種新的模式——開發者優先保障虛擬陪伴AI的人格完整性,讓免費用戶也能用上100%功能的AI角色。而那些聊過的人數和連接數比較多的優質AI,它們的人設更鮮活,背景更豐富,作者也更專業——只有這些pro級別的產品,才開放給付費會員使用。
那會比現在變得更好嗎?這又是新的問題了。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刺猬公社,作者:毛巾,編輯:園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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