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妙投APP

作者 | 段明珠

頭圖 | AI生圖

憑借技巧、工具、運氣在老虎機前下注，被稱為賭博；根據基本面、技術指標、情緒周期在證券平臺下單，被稱為投資。其實在A股，這兩者有時并無太大區別，尤其是那些看似堅不可摧的佐證都被證偽時。

誰能想到“日賺百萬”點股成金的“頂級富少”會貪圖推薦費這種蠅頭小利？亦或是日日崇拜的股神“老師”會放長線只為讓你高位接個大盤？甚至視頻對面是AI生成的騙子，錢分分鐘就能被騙走？

而上述這些只能算是A股生態中不入流的外圍，重要的幾股資金勢力也玩得很花。無論是掌握情緒資金的游資、上一輪牛市把控定價權的機構，還是在技術加持下正在改變市場生態的量化；如果再將上市公司算入在內，財務造假、內幕交易、信披違規等事件屢見不鮮。

2024年證監會及地方證監局平均一天要開7份罰單，36.12%的上市公司都收到過。“濃眉大眼”的恒大地產在2024年就被曝出兩年虛增收入超5600億元，震驚市場。監管力度加大能保障普通投資者的權益，可若資本市場根源問題不變，各種監管法則和勢力纏斗，有時反而會導致叢林法則盛行，弱肉強食。

如今中國股民接近4億，“在A股的大部分時間里，只有占比0.5%的大戶能夠盈利。”這一比例雖高過考上清北的概率，但考不上清北還有百余所好大學可選，進不了0.5%就意味著自己成為盤中菜。后續恒大及相關高管都受到嚴厲的懲罰，但在2020年7月高點買入中國恒大股票的投資者，其損失是再也回不來了。

一年一度315，大家關注的焦點往往在食品安全、互聯網亂象等，而資本市場的騙局和真相也應向投資者全方位普及。看到坑、躲開坑，最后填上坑，才能讓A股長期向好。

從外圍開始

賣鏟子有時比挖金更好賺，隨著媒體平臺的發展，不少“股神”、“老師”紛紛出現，不排除有不少真才實學的真心想交流或是賺點旱澇保收的顧問費，但亦有更多騙子混跡其中。

很多偽大師的騙局也有一套體系支撐。通常先打造專業形象，P圖或是用專門做假賬戶的軟件，貼出買到漲停股的截圖，或是收益翻倍甚至多倍的賬戶，一段時間總能吸引到些跟隨者；再篩選目標客戶，用薦股等理由逐步轉移到私域中；最后就是收割。

比如開頭提到的“頂級富少”王政源，其在微博和抖音累計有數百萬粉絲，通過拍攝各類豪車、1700平米的別墅、盈利的比特幣賬戶等打造自己的投資富豪人設；再用階梯式收費、高階收割、群內操控話術等“層級式詐騙套路”來一步步操作“殺豬盤”。

試想，看到這樣一位富豪愿意分享財富密碼“帶做T，穩賺不賠”，1個嘉年華（約3000元）加微信，加不加？3個嘉年華（近1萬）進“內部群”，進群后真的能先“賺到一些小錢”，進不進？最后花10萬、15萬進高端群獲得“獨家內幕”，“跟緊操作，一天賺10萬”，一天就回本，而且“這輩子不愁”，值不值？

而且群里都會安排托曬“假盈利”，天天高喊“感謝老師帶（我）飛”；虧損后，王政源就會“按摩”稱“暫時虧損是洗盤，加倉必翻倍”；也不是沒有質疑，但會立刻被踢人控評。就和很多人匯完款才驚覺被騙，在精心設計的騙局中，投資者很難時刻保持冷靜。

目前這一事件還未有定論，2月25日王政源曾發視頻表示“自己并未推薦某只股票，只是在群里曬自己買了哪只股票”。根據《證券法》和《刑法》，如果被確認是“殺豬盤”，其肯定會受到相應懲罰，但投資者的罪也受了，很多人甚至投入百萬元跟著操作。

類似這種操作有不少。

2024年6月27日，蘋果概念股百邦科技就成了“殺豬盤”最后那把刀。早盤百邦科技先是從水下-7%直線拉至紅盤7%，隨后10點57分突然跳水，僅6分鐘就被砸至20cm跌停，午后直接封死跌停板，全天振幅超過27%，成交額達6.32億元，封單接近6萬手。

之后被爆出當天10點55分左右，有微信群中名為指點江山的“老師”喊單：“今天20厘米！明天繼續20厘米！抓緊搶籌！立刻買入！”結果散戶就被有預謀地獻祭為莊家高位站崗。

根據監管部門統計，2020-2024年間，超70%的證券欺詐案件涉及社交媒體群組誘導。

如今騙子也用上了新技術。在美國，AI技術與虛擬貨幣的結合催生新型犯罪模式；在香港，詐騙者通過復制肖像的深度偽造視頻騙取2500萬美元的匯款。德勤金融預測，到2027年，生成式人工智能可能導致美國的欺詐損失從2023年的123億美元增至400億美元，復合年增長率為32%。

造假從未如此容易，也從未如此難以發現。普通投資者或許只能從本質上提高警惕，免費薦股就和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旺鋪招租一樣，背后的坑不知有多大。

有定價權的家伙也在玩權

如果說那些操作“殺豬盤”的幕后黑手上不了臺面，那游資、機構、量化幾股實力強悍的力量在面對散戶時，有意無意間也很少手下留情。

先看游資，曾經的教父級歡樂海岸通過打造妖股帶動市場賺錢效應已成過去，如今市場環境迥然不同，游資也要相互掏兜，只是有些做得并不光彩。

2024年7月，游資騰得被證監會處罰，原因是被發現2022年5月前后，用45個聯席賬戶操縱了“愛仕達”“東易日盛”2只股票，累計盈利近2000萬元；后證監會罰沒約4000萬元，處罰900萬元。

但也有評論，這次被罰是因為2022年的事，當時其團隊尚未成熟；后面至今沒再罰到底是“改邪歸正”還是“模式進步”很難判斷。

就在騰得被罰前2個月的5月20日，其又干了件“天怒人怨”的事。當時南京化纖是市場上最高板，已經完成6連板，即將向第7個漲停沖刺。5月20日這天，南京化纖開盤漲停，上午接近11點短暫炸開一次；騰得號召家人們頂板接盤，結果接近尾盤南京化纖從漲停板直接90度秒降跌停板。

事后騰得在抖音辟謠，說砸盤的是上塘路，騰德“干凈純粹”。但家人們并不相信，“520送換手龍，滕老師的票真疼”，而“干凈純粹”之后也被當成調侃騰得的詞。

從盤后龍虎榜來看，賣出席位上是排前兩位的確實是游資上塘路和新億，但亦有說上塘路和92科比也辟謠說自己沒買過，那就是騰得借的席位。游資確實會為了躲避追蹤而更換席位，“狡兔三窟”，南京化纖的這次天地板也成了游資圈的羅生門事件。

總歸倒霉的是散戶。次日南京化纖開盤跌停，拉至紅盤后又緩慢下跌至均線，并在接近尾盤一舉拉到漲停，完成20%振幅的地天板。可有多少散戶能看到再次跌停時不割肉，眼看又要跌回來時保持冷靜，一旦交出手中籌碼，后面的事就與自己無關。

對于機構，不提其2021年抱團推高“茅指數”給眾多基民造成的損失，單2024年就有中信證券、海通證券和中核鈦白因在非公開發行股票過程中涉嫌違法違規被證監會立案調查的事情。

2022年7月，中核鈦白開始了一次規模約53億元的大規模定增，正常情況下王澤龍（中核鈦白的實際控制人）不能直接參與自己公司的定增，也不能在鎖定期內賣出股票獲利，但他找到中信證券設計了一個復雜的“游戲”，讓其得以通過融券交易等金融工具，實質參與非公開發行，并且實際上可以在鎖定期內賣出股票獲利，提前鎖定與非公開發行股票折扣價之間的價差收益。而中信證券找來了海通證券作為“助手”，讓海通以自己的名義參與定增。

當時中核鈦白非公開發行股票的名義本金為5.32億元，最終通過私募基金產品賬戶融券賣出均價約7.63元/股，成交金額約6.71億元；相當于隨便一轉手，1.3億多就落袋了。

雁過留痕，這之所以能發現關鍵在于2個異常點。

首先是在中核鈦白解禁期前后，其融券余量劇烈變化。自2023年2月14日起，中核鈦白的融券余量從幾十萬股一躍至千萬級，并在2023年2月17日至9月13日期間維持在9000萬股左右；而在解禁日9月20日之后，融券余量出現斷崖式下降，回歸至百萬股的數量級。

另一個是中信中證資本的持股變動。據公開信息，在中核鈦白解禁期后的2023年9月26日，中信中證占其總股本1.05%，位列第八大股東。然而短短4天后，在截至9月30日的三季報中，中信中證已不在前十大股東之中，可見拋售幅度之大。

最終證監會罰沒王澤龍1.33億元，中信證券6700萬元，海通證券600多萬元。但作為理應維護秩序提供服務的機構下場被抓，顯然比這金額要震撼更多。

量化的名聲也并不算好，每逢市場有高開低走或股票砸盤，量化很容易背鍋，但有時并不冤枉。典型的是寧波靈均，2024年2月19日開盤即砸盤，其在1分鐘內合計賣出各賬戶下股票25.67億元，平均每秒賣出4200萬元，遠非人力所能及，影響了正常兩市交易秩序。不過其這一行為并未被處罰，而是被監管部門采取了限制交易和公開譴責的措施。

量化的騙局在個股看得更為清晰。以康鵬科技來說，2023年7月20日上市當天開盤漲幅超50%，但很快被融券賣出414萬股，占流通股的4.88%，股價一路下行，次日持續下跌，而融券逐漸買入平倉，意味著如果散戶上市開盤買入，兩天虧損25%。幾個月后類似的情況重演，9月1日康鵬科技早盤被拉高至20CM漲停，隨后大量封單突然撤掉，并出現2萬手的砸盤成交，最終收盤僅漲3.82%，這天龍虎榜上量化基金云集。

近期A股市處于震蕩區間，量化“如魚得水”。股價跌了使勁買，拉升股價到你忍不住追，結果你一買，量化就全賣出，所以經常能看到股票今天KTV明天ICU的情況，比如3月13日的新開普，當天30%的振幅完成漲停，次日又是深水低開。

但這些很難被直接定義為欺詐，小孩和拳王同場競技，看起來的猛拳，可能只是別人的基礎操作。

以最近簡直要包圓龍虎榜的開源證券西安西大街席位為例，其主要采用量化打板策略，通過在低位布局后，將強勢方向頂死一字“吃獨食”（指將股價限制在漲停價位），然后高位拋給其他交易者；走弱的則干脆放棄或者拉高引誘接盤俠入局后走掉（3月10日浙江黎明）。

以3月12日和13日來說，其龍虎榜上曝出的買入量均在4億多，關聯的個股數均為22只。以3月12日來說，全市場9個二板僅1只沒有開源西的身影，4個三板中它占了一半。

“到處都是開源西”成了股票龍虎榜評論區的高頻句，亦有用戶一看就開源西就把對應股票刪自選；3月14日開源西水下賣出方正電機，就會有用戶拍手稱快”開源西大街也有被收割的時候，開心！“

值得注意的是，有不少炒股老手推定開源西是幻方的席位，若是真的，假設有500億資金體量，加上先進的技術和通道，再有DS黃馬褂在身，不敢想象未來會對資本市場生態造成何種影響。

如果根子上不正怎么辦

資本市場上的重要參與者——上市公司，也是股市欺詐游戲的老玩家。

開頭提到2024年有36.12%的上市公司都收到過證監會或證監局的罰單，而到達案件級別的有739件，罰沒款金額達到153億元，是2023年的兩倍。

重點看下財務造假。

數量多。2024年共有125個案例涉及財務造假，在全部信息披露違法處罰案件中占比高達57.08%。

金額大。截至2024年12月25日，因虛增營業收入且收到《行政處罰決定書》的公司約34家，虛增營業收入合計約6314億元，大致相當于塞爾維亞這個歐洲國家的經濟總量。按照虛增營業收入排名，前十家公司均超30億元，前三家公司均超百億元。

手段高。收入確認不合理、虛構業務、第三方配合業務空轉等，是當前公司虛增收入的主要手法。公司高層甚至控股股東策劃、參與財務造假事項，讓這類財務造假更具隱秘性，有公司虛增收入長達13年才被發現。

以恒大地產來說，2019年虛增收入、利潤分別為2139.89億元、407.22億元，分別占當期營業收入、利潤總額的50.14%、63.31%；2020年虛增收入、利潤分別為3501.57億元、512.89億元，分別占當期營業收入、利潤總額的78.54%、86.88%。

3/4的營收和利潤都是靠做假賬，恒大的數字游戲玩得溜，但直接影響了資本市場。

2020年7月2日，恒大公布了超預期的半年銷售業績，6月實現銷售760.5億元人民幣，同比大增51.3%，銷售回款756.9億元，同比大增60%。更為重要的是，恒大2020年前六月實現累計銷售額3488.4億元，同比增長23.8%，累計銷售回款3120億元，同比增長66.5%，無論是銷售額還是銷售回款均刷新歷史同期最高紀錄。

在TOP5龍頭房企陣營中，恒大是唯一實現銷售大幅增長的企業。多家國際投行發表研報，看好恒大前景，并給予“買入”評級。

這是其股價上漲的直接催化劑。從3月末到7月2日，恒大股價累計漲幅已超130%；而7月2日，中國恒大股價大幅上漲14%，收報于22.8港元；并在隨后兩日繼續大幅上漲，最終于7月6日觸達26.758港元的高點。

并且恒大地產在2020年5月-2021年4月，發行五期債券，發行規模總計約208億元，發行文件中也引用了造假后的財務數據。

恒大地產上述財務造假是在高層“指揮”下完成：恒大地產時任董事長許家印主管，中國恒大集團時任董事局副主席兼總裁夏海鈞組織安排，時任財務總監潘大榮負責統籌，時任副總裁兼財務中心總經理潘翰翎參與實施。

最終，中國證監會決定：責令恒大地產改正，并處于41.75億元罰款；對許家印給予警告，并處以4700萬元罰款，采取終身證券市場禁入措施。

而普通投資者呢？

中國恒大于2022年3月21日開始在港交所停牌，在2023年8月28日復牌當天，股價暴跌78.79%，2024年1月29日被香港高等法院正式頒布清盤令，消息公布后，恒大股票跌幅進一步擴大至20.87%，隨后停牌。

雖然沒有確切數字說明受影響的中小投資者具體人數，但暴跌機會清零收益，清盤也意味著小股東在公司資產清算后幾乎不太可能收回有效投資。

曾任證監會高級專家，是中國證券市場制度建設親歷者之一的林義相告訴虎嗅妙投，籌資功能是中國資本市場的準生證和保命符，但當前想讓資本市場更好地發展，就需要轉變為以投資者為中心的市場，讓老百姓敢于將儲蓄變為投資。

作為普通投資者，在中國敘事發生歷史性劇變，并深刻影響到資本市場的當下，主動揭開一層層資本欺詐的面紗，增強對詐騙手段的識別能力，不失為理性投資第一步。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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