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段志飛，編輯：L

右玉，因“走西口”而聞名的小城，最近在社交網絡上火了起來。這一次出圈，是因為誕生在這里的藝術“覺醒”了。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繪畫、攝影愛好者從千里之外趕到這座位于山西與內蒙古交界處的邊塞小城，尋找創作素材。在這個AI能夠以假亂真的時代，頗有些朝圣意味，當然，他們所仰慕的，是對自然和美的超越。

著名油畫藝術家白羽平是右玉人，早年他便以畫自己的家鄉而聞名，被后來的年輕藝術家們所推崇。于是，漸漸有了一些前往右玉寫生的畫家。銘靜藝術工作室的畫家小剛，和大多數來右玉創作的人一樣，也喜歡在野外原生態的地方寫生。他說自己來到右玉，就像走進了“楓丹白露森林”，仿佛置身在巴比松畫派的風景畫中一樣。

以塬、梁、峁為代表的黃土地貌是底色，加上野生的植被和人造林海，無論在什么季節，右玉的美，都能被這些敏銳的藝術家捕捉到。

一場關于生存的豪賭

在此之前，人們聽說右玉的故事，是另外一個版本：它曾是中國版圖上最荒涼的坐標之一，毛烏素沙漠的風裹挾著黃沙，年復一年地沖刷著這片土地。1949年，右玉的森林覆蓋率不足0.3%，土地沙化面積達76%，“十山九禿頭，洪水遍地流；風起黃沙飛，雨落洪成災”這句民謠，道盡了這里的絕望。

一個是黃沙漫天，一個是楓丹白露，這兩個版本的右玉，怎么看都不像在說同一個地方。只不過任誰都沒想到的是，右玉從曾經的“不毛之地”到現在的“歐洲風情”，中間有無數個有關“右玉精神”的故事。

2018年，由吳子牛執導的電視劇《右玉和她的縣委書記們》，講述了自1949年以來，右玉歷屆縣委、縣政府帶領當地人植樹造林、改造生態環境的故事。右玉的縣委書記都是“樹書記”，種樹是這片土地上的頭等大事。2022年，這些故事又被打造成話劇《右玉》，最終在中國國家話劇院亮相，那被種下的一棵棵“小老楊”，漸漸為更多人所知。

右玉自媒體人“空白哥”，一直以來都在為推廣自己的家鄉制作短視頻。從小在這里喝著蒼頭河水長大的他，聽得最多的也是右玉老一輩人“種樹”的故事。據他介紹，“種樹”在右玉曾是比“養活孩子還要難”的事。

“黃沙洼，這片右玉最大的風口，是右玉人最早的戰場。”空白哥說，過去村民們用“穿靴、戴帽、扎腰帶、貼封條”的土辦法對抗流動沙丘——在沙丘底部種護岸林，頂部用結繩壓條固定，半坡造防風帶，在溝壑間進行密集補植。老一輩的人，用頭挖坑，以窩窩頭充饑，種下的樹苗死了，他們就再種。

在右玉，樹是信仰，也是血脈。在以往的媒體報道中，我們能看到的“右玉故事”不可勝數。比如九旬老人曹國權從1949年自己年輕時分到土地起，便將種樹視為生命的意義：“這些樹就是我的兒子。”云南姑娘余曉蘭遠嫁右玉，用20年將荒灘變成綠洲，她從“云南妹子”熬成“塞北婆姨”，成為勞模。

從生存到詩意棲居，綠洲催生的新經濟

從“哪里能栽哪里栽”到“漫山遍野綠起來”，右玉人用70余年種下1.4億棵樹，右玉的森林覆蓋率躍升至56%，從“不毛之地”變成了“塞上綠洲”。樹，成了右玉的“立身之本”，直到今天依然沒有變。

據了解，右玉從植樹造林到統籌山水林田湖草系統治理，為全縣經濟、社會發展提供了“美麗”資本。樹改變了右玉的“呼吸”，曾經的“十年九旱”被豐沛的雨水替代，馬頭山的野生動物回來了，生態養殖、雜糧種植讓村民的年收入都增多了。

今天的右玉，是山西第一個生態文化旅游開發區，殺虎口古堡的蒼涼與南山森林公園的蔥郁交織，秋日的層林盡染和春夏的綠海，吸引著越來越多的游客來此，生態旅游成為了新的“金飯碗”。

如今，綠色產業更重塑了右玉的經濟版圖：1.8萬畝人工沙棘林、46萬畝小雜糧、4.2萬畝多樣化種植、90萬只羊和100多家專業養殖園區，構建了完整的生態產業鏈。老林業技術員王德功說：“右玉人呼吸的是新鮮空氣，喝的是自來水，吃的是鹽煎羊肉，幸福指數很高。”苗木大戶劉玉才的樟子松苗圃年利潤達300萬元，他說：“樹能活，人就能活；樹能富，人就能富。”

改善自然環境、為人類添福祉的故事到處都是，但不可否認，右玉的故事仍然是一部關于信念的史詩。它證明了當人類以謙卑之心與自然對話，荒漠亦可重生為綠洲。如今的右玉，每一棵樹都帶著歷史的年輪，記錄了歷任縣委書記的鐵鍬、九旬老漢的執念、云南女子的青春，以及一座小城從“活下去”到“活出美”的蛻變。

曾經的“鬼城”，如今成了詩意的棲居地。初春的殺虎口，沉默了千年的古城墻與遠處的人造林海構成一幅超現實圖景，仿佛歷史與自然在此和解。

“塞上綠洲”的藝術覺醒

當生存不再是問題，美便悄然生長。右玉的四季色彩——春的嫩綠、夏的蒼翠、秋的斑斕、冬的素白——吸引了越來越多的畫家。中國油畫界的“右玉寫生熱”由此誕生，藝術家在此捕捉光影與生命的對話。

在山東藝術學院任教的溫興興，2023年8月和朋友一起自駕來到右玉。溫興興曾聽說這里好幾代人為了和自然抗爭，種出了一片綠洲，當自己親眼看到后，果然很難不感慨于人類對自然的改造。

當季風吹過野生的樟子松和云杉，云縫中的陽光像舞臺燈一樣灑在丘陵上。溫興興精心挑選了一處開闊的地方，畫下自己看到沙棘林那一瞬間的心情，這也是一個當代青年藝術家對自然與藝術的遠望和思考。

“人類需要一個宜居的環境和生態才能生存下去，而這里的改造從無到有，通過一筆一畫勾勒，創造出萬物的形態、神態和顏色，仿佛在畫紙上也造出另外一個‘右玉’。”溫興興說，這個右玉存在于自己的審美想象中，并且它不同于AI的藝術加工，是一種“事在人為”的真實質感。

外面的世界風云變幻，右玉的風景是沉默的，好在藝術家們偏愛這種空曠和沉默，在這個充滿喧囂的時代語境下，把事物還給了事物，把樹還給了樹。